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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我愆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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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離回到姚寨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姚寨的道路兩旁卻還燃著熊熊的篝火。

南離對這副景象很是厭倦。他的母親姚宛喜歡攀比炫耀,這幾月裏每逢有權勢之家登門提親,他母親總要拿出這種架勢,設了篝火舞會,請來人玩樂,聲勢十足,生怕其他村寨的人不知道她有個好兒子即將出嫁一般。

這次來的人卻是贏寨的贏初晴,南離在稷下學宮時候的同窗。車子尚未停住,贏初晴已經迎上前去,親自拉起布幔,一雙妙目流轉,望著南離,姿態殷勤:“南離君,一起跳舞?”

南離淡淡瞟了她一眼。贏初晴一直對他有那麽點小心思,他是知道的,只是顧及大家顏面,故而未曾說破。然而他們之間的同窗情分早在贏初晴和荷露一夥在學宮圍攻阿桑的時候,就已經消耗殆盡了。荷露是姜姬的女兒,南離尚要顧忌一番,不敢輕易傷了和氣,可是對贏初晴卻是不必。

“稷下學宮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南離冷冷說道,“我一向只同阿桑跳舞。”

知道,都知道。你不單一向只同阿桑跳舞,還只同阿桑睡覺。贏初晴在心中破口大罵,但是又不敢直接把這些話說出來。她輕笑了一聲,語氣更加和緩:“南離君,我姐姐回來了。她一向是個大度的人,想來不會和你計較過去那些事。可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會跟迷惑你的人算賬。除非,,除非她知道我也是其中一人,她也就不好下手了。你說呢?”

南離聽出了贏初晴言語裏赤.裸裸的威脅意味。她是在厚顏無恥地恐嚇他。就好像他和阿桑之間的事情,她贏初晴也必須分一杯羹似的。南離憤怒之餘,卻又有些疑惑,暗道連大祭司姜妧都無法左右的事情,贏牧詩又憑什麽計較?

正在這時,南離的母親姚宛走了過來。“初晴今日來,是替她姐姐贏牧詩來提親的。”姚宛一臉喜色地說道,“她家許諾了一百只羊,一百只豬,還有一百匹上好的細麻布當聘禮。贏牧詩你也是認識的,容貌才幹皆是無可挑剔。若你再拒絕,可就有些不識擡舉了。整個稷下川,哪裏還有比贏牧詩更優秀的姑娘?南離,聽娘親的話……”

“不行!”南離未等姚宛說完,就斷然拒絕道,“除了阿桑,我誰也不嫁!”

“可那只是一個連母親都沒有的野孩子!她沒有姓氏,註定被別人看不起!這輩子都不會有出息!南離君,你仔細想想看,你願意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嗎?”贏初晴大聲說道。

“願意,當然願意。”南離亦是大聲說道,“整個稷下川的人,誰不知道我離不開她?就在方才,方才我還同她……”

“方才同她怎樣?”姚宛有些糊塗了,“你不是在姜姬大人家中,為她的女兒荷露醫病嗎?”

“姜姬大人的女兒是病了,不過不是荷露,是她的二女兒阿桑。姜姬大人已經決定認下她,她姓姜,可不是什麽野孩子。而且她待我很好。這些日子裏,她也如我思念她一般思念著我。”南離慢慢說道,突然之間,他竟然隱隱覺得驕傲,“我們沒辦法離開對方。就在方才,我們還一起睡覺,若蒼老師和稷下川的好多醫生都是見證!”

南離在姚寨甚是得人擁戴,早在他走下車子的時候,篝火舞會中跳舞和唱歌的人都陸續停了下來,一臉崇拜地聽他說話。然而誰也沒有料到,一貫高貴出塵的南離君居然會講出這種話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每個人都震驚了。

“南離,你的意思是說,你跟阿桑在那個的時候,被人瞧了個現行?”姚宛大驚失色。身為母親,她甚至比南離自己都清楚他的名聲是怎麽來的,知道怎樣的方式可以成全他,怎樣的方式可以毀掉他。

“是的。我心中就是歡喜她,她也歡喜我。男歡女愛,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又有什麽關系呢?你們也不必驚訝,待到明日,最遲後日,此事便會傳開,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南離如同豁出去了一般,講得很大聲,一臉的理直氣壯。

然而姚宛的右手卻已經高高揚起,狠狠地扇了南離一個耳光。南離下意識地捂住臉,心中卻覺得頗為解氣,就仿佛這幾個月裏為姚宛軟禁逼婚的那些郁氣全部都發洩出來了一般。

“滾!你們都走開,一個也不準留!”一向溫和甚至有些軟弱的姚宛向著眾人吼道。

一直等到看熱鬧的人散去,姚宛才一臉歉意地向贏初晴講道:“都是我教子無方,想不到南離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只怕牧詩姑娘是再不會要他了。”姚宛盡管膽小,卻也務實,知道南離的聲譽對於他的婚嫁之事,是怎樣的加成。

贏初晴卻沒有立刻回答。她從南離開口說姜姬已經認下阿桑的時候,就開始若有所思。顯然,盡管被南離所鄙視,但她其實也不是那麽的草包。對於格局是怎麽回事,她顯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倘若我據實告訴家姐,她仍然不改初衷的話,不知姚家是否會許嫁南離?”贏初晴沈吟著問道。

“那怎麽可能,牧詩姑娘那麽優秀,又怎麽會……”姚宛艱難說道,“何況,南離這般耍性子,我實在不敢強行做主,免得結親不成反結仇……”

“明白了。也就是說,非要南離君自己點頭不可。麻煩首領大人了。”贏初晴說道,作禮而退。拋開南離因成見導致的鄙視,她其實也是一個聰明機警的姑娘。

姚宛送走了贏初晴回到家中,一眼就看見南離端端正正地跪在堂屋裏等著她責罰,身邊一大堆弟弟妹妹在七嘴八舌地問個究竟,心一下子就軟了。

十幾年來,南離一直是他們這個家的驕傲,他們因他的最年輕祭司的光環,得到了無數的好處,其中就包括姚宛姚寨首領的位置。在此之前,南離從來都沒有讓姚宛操過心。而這些日子裏,南離對阿桑的苦苦思慕,姚宛也一一瞧在眼裏。

“南離,你果真和那個阿桑……嗯?”姚宛神色覆雜地問道。

“是。都是兒子的錯。”南離低聲說道。方才雖然一時激憤,忍無可忍,在贏初晴面前按照若蒼老師安慰他的說辭,慷慨激昂了一回,但實際上南離心中還是頗為難過的。他其實也是個有進取心的人,不可能真正不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也不可能不在意姜姬因此對他的看法。

“唉!”姚宛搖頭長嘆了一聲,“孩子,別難過了,這事不怪你。那阿桑既然是姜姬大人的女兒,自然也得到姜姬大人的幾成本事。你這般沒經過世面的,如何是她母女的對手?想當年,姜姬大人容貌未毀之時,又有哪個年輕人經得起她的撩撥。那些性情高傲的,原打定了主意只當作露水姻緣,誰知道睡了那麽幾夜,不但失了身卻也失了心,紛紛不顧她夫侍成群,有子有女,也要跟定了她。不過娘親見阿桑卻像是個好孩子,未必會辜負你。”

“嗯。娘親放心。若蒼老師已經提點過我了,若她不肯娶我,負心薄幸,我便同她一拍兩散,卻也不叫她好過。”南離黯然道。

姚宛見南離這般樣子,暗自搖頭,卻又不好說什麽。堂堂南離君居然被一個傻子玩弄於股掌之上,一心一意向著人家不說,末了還要擔心人家不娶他?簡直是太丟人了。

因南離擔心姜姬耍手段故意把他晾在一邊不遣車來接他,姚宛不忍兒子惶惶不可終日,故而第二日,南離是坐著姚宛的車子來姜寨的。

姚宛的車子沒有青布圍著,南離坐在車上,一路遇到的年輕人紛紛向他行註目禮,越是到姜寨,這種情況越是明顯。

一開始南離還以為是那些人聽到了什麽風聲,在嘲笑他的不堪和虛偽,但仔細看看,卻又不像。那些人分明在沖著他友好地微笑,目光裏帶著崇拜和尊敬。

南離驚疑不定,許多個念頭一晃而過。難道姜姬大人居然會好心壓下消息?或者他的老師若蒼從中做了什麽事情?又或者是阿桑的父親燕明君在暗中助他?

直到車子行至姜寨,有個年輕男子奔到車子面前,朝著南離大聲說道:“南離大人,您不愧是我們的榜樣。我太崇拜您了!一直以來,我都戀著隔壁家的姐姐,因她有了意中人,故不敢開口吐露心聲。若我有您這般為了愛情不顧一切投懷送抱的勇氣,或許早就和她雙宿雙.飛了。不多說了,我去追求她了!”說罷竟一溜煙地跑掉了。

南離目瞪口呆,心中轉過許多念頭,最後才意識到,他可能是被人塑造成為愛癡狂的性情男子了。而鑒於姜寨是擁護者的中心地帶,擁有這種一夜之中改變輿論風向能力的人物只有一個,那就是姜姬。

南離在那一剎那恍然大悟。姜姬有意以他為棋子,和贏牧詩對抗,又怎麽可能坐視他的名譽毀於一旦,聲望一瀉千裏。他從前的高冷疏離形象幻滅了,姜姬卻為他打造了一個嶄新的形象,為愛不顧一切,深情而主動,而這種形象,是和他心愛的女子掛鉤的。他心愛的女子,就是阿桑,就是姜姬的親生女兒。用這種方法,他們被捆綁在了一起,牢不可破。

然而這卻也是南離最真實的形象。他本能地希望這個形象永遠不會幻滅。在人群的歡呼聲中,他微笑,他揮手,他還是那個優秀得無可挑剔的南離君,他青春而美貌,強大而自信,他舉止優雅而內心雀躍地跳下了車子,向著姜姬家那座大屋子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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